第三十四章孔府泪别(第3/6页)

拜完之后,少年们才小心退下,各自回房。

自始至终,人人恭肃,除脚步声外,再无其他声响。

硃安世只听说过儒家这“晨昏定省”的礼法,初次亲眼目睹,而且夜夜如此,看得心烦气闷,暗暗皱眉。再看驩儿,夹在孔家子弟中间,拘谨茫然,手足无措,像野林中一只雏鸟忽被关进了鸡圈。

硃安世怕拘困坏了驩儿,第一夜就想带他走。但又一想,自己野生野长,虽然痛快,却总非正道。驩儿性子安静,又是孔家嫡孙,这才是他该有的尊贵,过些日子,恐怕便会习惯了。

孔延年父子倒也没有薄待驩儿,驩儿的宿处与孔家其他子弟一样,都在后院一排房舍,一人一间。驩儿随着其他子弟一起走到后院,硃安世躲在暗影里悄悄跟行。几个少年各自进房,硃安世躲到驩儿屋后窗外偷望,见驩儿敲打火镰,点亮油灯。孔家虽是望族,但房舍器具并不奢华。屋子不大,只有一张床,一领席,一架书案,一个藤箱。床头摆着那只漆虎,案上只有灯台、笔墨和习字石版。

驩儿站在席子上,不断抬臂、低头、跪下、叩首,嘴里念着“祖父晨安”、“孙儿谨记”之类的话,看来是在练习孔霸教他的各种礼。练到深夜,才停下来,从床头拿过那只漆虎,坐在灯下,让漆虎在案上奔跑翻跳。

前两夜,硃安世都没让驩儿知道,明早他就要动身离开,于是轻轻叩了叩窗户。

驩儿听到,猛地抬眼,目光闪亮,小声道:“硃叔叔?!”随即便爬起身,飞快跑到窗边。这时正是暑夏,窗户洞开,硃安世轻身翻跳进屋,驩儿一把将他抱住:“我就知道!”

“小声点,隔壁有人。”硃安世笑着轻轻嘘了一声,牵着驩儿,也没有脱鞋,一起坐到席子上。

驩儿一直睁大眼睛望着硃安世,目光闪动,兴奋异常。

硃安世笑着问:“你这两天过得如何?”

驩儿略一迟疑,随即道:“伯祖父、伯父待我都很好。”

“你那些堂兄弟们有没有欺负你?”

“他们也都很好。”

“你愿意一直住在这里?”

驩儿又迟疑一下,随即点点头:“嗯。”

“实话?”

“实话。”

“嗯,这样我也就放心了。我明天就走了——”

驩儿黑亮的圆眼睛忽地黯下来。

硃安世笑着拍拍他的小肩膀:“我去寻续儿和他娘。找到之后,一定会来看你。你先在这里住着,如果不好,我就接你走。”

驩儿点点头,神情仍旧郁郁。

“我不能久留,被你伯父看到就不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驩儿咬着下唇,眼中泛出泪来。

硃安世也心中难舍,却只能笑着道:“你比我还懂事,我就不教你什么了。你要好好的,等我来看你。”

说着他站起身,驩儿也忙站起来,硃安世又笑着拍了拍驩儿的小肩膀:“我走了。”

驩儿点点头,勉强笑着,眼中泪珠却大滴滚落。

硃安世忙用手替他擦掉眼泪,尽力笑着:“好孩子,莫哭,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。硃叔叔走了,你要看顾好自己,平日多笑一笑——”

说着,硃安世也眼睛发热,不敢再留,转身翻出后窗,左右看看,漆黑无人,便轻步走到墙边,一纵身,翻上墙头。再回头,见驩儿瘦小身影立在窗前,正望着自己,背对灯影,看不清神情,却感得出孩子仍在流泪。

硃安世一阵难过,眼眶顿湿,他叹了口气,黑暗中,笑着朝驩儿摆摆手,拇指在唇髭上一划,随即转身跳下墙。

司马迁一步步登上台阶,慢慢走出蚕室。

蚕室在地下,新受腐刑之人,要静养百日,稍受风寒,必将致命。因此蚕室密不透风,常年煨着火,昼夜温热。出了蚕室门,一阵寒意扑面袭来,司马迁不禁打了个冷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