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申家童言(第2/6页)

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头?居然能叫开城门?难道是官府之人?但官府之人又怎么会夜劫府寺?

硃安世暗暗诧异,却也无从得知。

他知道进城路径,便带着驩儿绕到城北角,城墙边有颗大榆树,城墙不高,榆树有一根枝杈离墙头只有几尺远,硃安世背起驩儿,用腰带缚紧,忍着伤痛,攀上榆树,看四下无人,便抓住那根枝杈,荡了两荡,纵身一跃,轻轻跳到墙头,取出绳钩,钩住墙头,溜下城墙。趁着无人,钻进小巷,来到一家宅院后门,照着规矩,三轻三重,间错着叩了六下门。

不一会儿,有人出来开门,一个四十多岁黑瘦男子,是硃安世的故友,名叫漆辛。

司马迁回到家中,柳夫人急急迎出来:“王卿找你何事?”

司马迁将原委说了一遍,柳夫人才吁了口气:“延广满门丧命,一定与《论语》有关,现在王卿刚刚上任,就来过问此事,看来这事真的得丢开不管了。”

司马迁道:“连御史兰台所存的藏书簿录都已经被改,这背后之人,权势之大,令人可怖。”

柳夫人道:“说起来,王卿应该倒也是一番好意,他让你不要再管此事,其实是在救你,让你不要招惹祸患。”

司马迁道:“回来路上我才想起来——王卿正是以《论语》起家,当今儒学主要分齐、鲁二派,王卿习的是齐派《论语》。”

卫真问道:“这齐鲁二派有什么区别呢?”

司马迁道:“一扬一抑。齐学通达,精于权变迎合;鲁学拘谨,一向固本守旧。齐儒擅长高谈阔论,最能鼓动人心,当今天子独兴儒术以来,所倚重的公孙弘、董仲舒等人都是齐派之儒。所以当今儒学,齐派最盛。二派之争,早已不是学问之争,而是权力之争。”

卫真道:“两派《论语》差别也大致这样吗?”

司马迁道:“《齐论语》篇幅章句要多于《鲁论语》。据我看来,其中不少语句绝不像孔子所言,似是齐儒为迎合时变而妄造、添加。前日我读《齐论语》,其中有一段言道:‘君子谋道不谋食。耕者,馁在其中矣;学也,禄在其中矣。’先言君子应当谋求仁义之道,而不应为饱口腹而忧心劳碌,又说耕种谋食,终生难免于穷困,努力学道,却自然能得俸禄。此话前后矛盾,不通之极。”

卫真道:“这话说得不错啊,修习儒经,如果学得好,自然能得高官厚禄,一辈子做农夫,只能一辈子受穷。”

司马迁道:“天下学道,谁能及得上孔子?按这句话所言,孔子当得贵爵显位,富贵无比,但事实上孔子一生困穷,奔走列国,始终不曾得志,曾自嘲如丧家之狗,哪里有什么‘禄在其中’?孔子弟子中,颜回最贤,却身居陋巷,冷水粗饭,二十九岁头发尽白、困穷早亡。只有到了今世,学儒才可以谋官,才真的能言‘学也,禄在其中’。”

卫真道:“看来学道,还得看世道。”

司马迁点头道:“当年我师从于孔安国,他曾引述古本《论语》中一句话:‘邦有道,贫且贱焉,耻也;邦无道,富且贵焉,耻也’。说求道在己,富贵在外。若天下有道,贤能者必受重用,你贫贱,自然因为你不够贤能,因而贫贱是你之耻辱;反之,天下无道,奸邪者才能得重用,你若得到富贵,必定是因为你无耻。”

卫真道:“天下有道无道,怎么分辨呢?”

司马迁沉思片刻:“道者,既指言,又指路,人心通路也。世间有不公,人人若能直言其事,公义自然通达,邪恶自然祛除,天下自然归于正道;反之,眼见不公,人却不敢言、不能言,则邪恶日盛、公义日丧,天下势必趋于邪途。故而,有道无道,只看言路是否畅通、世人能否说真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