嘴对嘴(第3/8页)
几天后的傍晚,库达姆大街上的一个咖啡馆,红绒长沙发,两位绅士,随便一瞧,好像是两个生意人。一个满脸敬意,甚至神情肃穆,不抽烟,胖脸上一副深信不疑、古道热肠的样子。另一个——瘦高个,浓眉倒竖,两道考究的皱褶从三角形的鼻孔垂下,一直通到下嘴角处,嘴上叼着一支还没有点燃的香烟,斜着突在一边。只听第一个人用平静的声音说:“我灵机一动,已经想好了结局。他死了,对,他死了。”
沉默。红绒长沙发柔软舒适。大型落地窗外,一辆半透明的电车一闪而过,宛如鱼缸里一条艳丽的鱼。
尤夫拉茨基打着了打火机,点燃了香烟,从鼻孔里喷出烟来,说道:“告诉我,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,为什么不先在文学杂志上来个连载,再出书?”
“可是,你看,我没那么大面子。连载出书的总是那么一些人。”
“胡说。我有个小小计划。容我三思。”
“那我当然高兴……”塔尔迷迷糊糊地低语道。
几天以后在塔尔的办公室,那个小小计划亮相了。
“把你的东西寄给,”尤夫拉茨基眯起眼睛,放低声音说道,“寄给《阿里昂(2) 》。”
“《阿里昂》?那是什么?”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紧张地轻拍着他的手稿说。
“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。是最好的流亡评论期刊的名字。你不知道这个期刊?啊呀呀!今年春天出了第一期,第二期预计秋天出版。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,你应该紧跟文学的潮流啊!”
“可是怎么和他们联系呢?只要寄给他们就可以了吗?”
“正是。把书稿直接寄给编辑。期刊是在巴黎出版的。你不会从没听过加拉托夫这个名字吧?”
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羞愧地耸耸肥肩。尤夫拉茨基满脸失望地解释说:“他是个作家,大师,开创了新的小说形式,结构错综复杂。加拉托夫就是俄国的乔伊斯。”
“乔伊斯。”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呆板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。
“首先把书稿打出来,”尤夫拉茨基说,“看在上帝的分上,了解一下这家杂志吧。”
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去了解了。在一家俄罗斯流亡书店里,有人递给他一卷厚厚的粉红色书。他买下了这本书,自言自语地说:“年轻的事业。要鼓励。”
“年轻的事业结束了,”店主说,“统共也就出了一期。”
“你有所不知,”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笑着答道,“我确定无疑地知道下一期将在秋季出版。”
一到家,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就拿出一把象牙白的裁纸刀,整整齐齐地裁下几篇该杂志的文章。裁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篇晦涩难懂的散文,是加拉托夫写的,另有两三篇短篇小说,是几位不太知名的作家写的。还有几首朦胧诗,再就是一篇署名提格里斯的文章,讨论德国产业问题,极有见地。
唉,稿子寄去他们也不会用,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苦恼地想。他们都是一伙的。
虽然如此,他还是在一家俄语报纸的广告栏里找到了一位叫洛班斯基的女士(速记员兼打字员),把她叫到自己的公寓,怀着无限深情开始对她口述。念到激情沸腾时,便抬高声音——还不时瞥一眼洛班斯基女士,看看她对小说的反应。她俯身对着写字板,手里的铅笔疾走如飞——一个小巧的女人,皮肤黝黑,前额上长着疹子。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在书房里大步绕圈,说到某一段引人入胜之处,就会紧紧围着她绕圈子。第一章快结束时,他的叫声震得屋子发抖。
“他的昔日岁月在他看来整个就是一个可怕的错误,”伊利亚·鲍里谢维奇吼道,接着又用办公时的普通声音说,“将今天所述打出来,明天备用。打五份,宽边距。希望明天同一时间在这里见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