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日详情(第3/4页)
啊!我多么幸福。马克不停地这么想着。周围的一切都在庆贺我的幸福。
他坐在电车里,温情地、关爱地观察同车的乘客。马克长着一张如此年轻的脸,下巴上有淡红的粉刺,快活的眼睛闪闪发亮,脑后垂着一条没修剪好的小发辫……谁都会想,此人一定命大。
不一会儿我就能看见克拉拉了,他想。她会在门口迎接我。她会说她简直都等不到晚上了。
他愣了一下。原来他坐过了站,该下车的地方没有下去。他往车门走去,被一位胖先生的脚绊了一下。胖先生正在看一本医学杂志,马克打算抬抬帽子致歉,不料险些摔倒。原来电车一声尖叫,拐起弯来。他拉住头上方的一个皮圈,保持住了平衡。胖先生冷冷地、生气地哼了一声,缓缓收起了他的一双短腿。他留着灰色八字胡,两头耀武扬威地翘了起来。马克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,走到车厢的前部。他双手紧紧抓住铁扶手,身子前倾,准备跳下车去。车下面,柏油马路急速闪过,平坦,闪亮。马克往下一跳。他的脚掌上一阵火烫般的摩擦,双腿收不住,自动跑起来,双脚不由自主地踩得咚咚响。刹那间几件怪事情同时发生了:电车一偏,避开了马克,这时售票员发出一声怒吼,从车厢前部传来。柏油马路像秋千一般荡了起来,一个轰鸣着的庞然大物从背后击中了马克。他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头至脚将他击穿,然后什么都没有了。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闪亮的柏油马路上,四面一望,看见远处是自己的身影,正是马克·施坦德弗斯单薄的脊背,正在斜穿马路,好像任何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。他觉得奇怪,轻松一扑便赶上了自己的身体。这时候的他快到人行道上了,他整个身体都在震动,那震动渐渐消失了。
怎么搞的,差一点就叫一辆公交车碾了过去。
那条街又宽又热闹。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。高楼和屋顶沐浴在好看的夕照里。马克往上望去,能看见透亮的门廊,墙顶上的饰带和壁画,摆满橙色玫瑰花的格架,还有长着翅膀的天使雕像,那天使向着天空高举着金色的竖琴,琴身闪闪发光,晃得人睁不开眼睛。这些绝妙的建筑和雕饰在闪亮的波动中向天边退去,那么轻盈,带着节日的喜气。马克不明白,以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些美妙的画廊,没注意到这些悬在高空的殿堂呢?
他的膝盖撞得好疼。又是那道昏暗的栅栏墙。他认出了远处的那几辆大货车,不由得笑起来。车还停在那边,活像几口大棺材。车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呢?珍宝?巨兽的骨头?或是堆积如山的豪华家具?
噢,我必须看看。要不然克拉拉问起来,我还不知道呢。
他抬肘匆匆推开其中一辆车的车门,进去一看,空的,什么也没有,只有一把草扎的小椅子,椅腿少了一条,歪歪斜斜地立在车中央,样子很可笑。
马克耸耸肩,从货车的另一边出来。眼前又涌来火红的晚霞。这时他面前是那道熟悉的铁栅门,再往前去就是克拉拉的窗户,窗上插着一根绿枝。克拉拉亲自打开了门,站在那边等他,抬起裸臂理头发。短袖的开口处落上了阳光,腋窝里的红色汗毛露了出来。
马克不声不响地笑着,跑过去拥抱她。他把脸紧贴在她温暖的绿绸衫上。
她的双手伸过来,停在他头上。
“我一整天孤孤单单的,马克。不过现在你回来了。”
她打开门,马克发现自己马上进了餐厅。餐厅非常宽敞明亮,他好生奇怪。
“大家要是都像我们现在这么幸福,”她说,“房子没有门厅也行。”克拉拉热切地对他低语,他觉得她的话里蕴含着特别美妙的意义。
餐厅里,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,周围坐着一大帮人,马克以前从没见过这些人来他未婚妻家里做客。其中有黑皮肤、方脑袋的阿道夫,也有刚才在电车上看医学杂志的那位大肚子、短腿的胖先生,这会儿还在嘟嘟囔囔。